八、見性不分──見無是非
阿難白佛言:「世尊!若此見精必我妙性,今此妙性現在我前?見我必真,我今身心復是何物?而今身心分別有實;彼見無別,分別我身。若實我心,令我今見,見性實我,而身非我?何殊如來先前所難言:物能見我。惟垂大慈,開發未悟。」
佛告阿難:「汝今所言,見在汝前,是義非實。若實汝前,汝實見者,則此見精既有方所,非無指示?且今與汝坐祇陀林,遍觀林渠及與殿堂,上至日月,前對恆河,汝今於我師子座前,舉手指陳是種種相:陰者是林,明者是日,礙者是壁,通者是空,如是乃至草樹纖毫,大小雖殊,但可有形,無不指著。若必其見,現在汝前,汝應以手確實指陳,何者是見?阿難!當知若空是見,既已成見,何者是空?若物是見,既已是見,何者為物?汝可微細披剝萬象,析出精明淨妙見元,指陳示我,同彼諸物,分明無惑。」
阿難言:「我今於此重閣講堂,遠洎恆河,上觀日月,舉手所指,縱目所觀,指皆是物無是見者。世尊!如佛所說,況我有漏初學聲聞,乃至菩薩,亦不能於萬物象前,剖出精見,離一切物,別有自性。」
佛言:「如是,如是。」
佛復告阿難:「如汝所言,無有見精,離一切物,別有自性,則汝所指是物之中無是見者。今復告汝:汝與如來坐祇陀林,更觀林苑,乃至日月種種象殊,必無見精,受汝所指,汝又發明:此諸物中,何者非見?」
阿難言:「我實遍見此祇陀林,不知是中,何者非見。何以故?若樹非見,云何見樹?若樹即見,復云何樹?如是乃至若空非見,云何見空?若空即見,復云何空?我又思維:是萬象中,微細發明,無非見者。」
佛言:「如是、如是。」
於是,大眾非無學者,聞佛此言,茫然不知是義終始,一時惶悚,失其所守。如來知其魂慮變慴,心生憐愍,安慰阿難及諸大眾:「諸善男子!無上法王是真實語,如所如說,不誑不妄,非末伽黎四種不死矯亂論議;汝諦思維,無忝哀慕。」
是時,文殊師利法王子,愍諸四眾,在大眾中,即從座起,頂禮佛足,合掌恭敬,而白佛言:「世尊!此諸大眾,不悟如來發明二種精見色空,是、非是義。世尊!若此前緣色空等象,若是見者,應有所指;若非見者,應無所矚。而今不知是義所歸,故有驚怖。非是疇昔善根輕尟,惟願如來大慈,發明此諸物象與此見精,元是何物?於其中間,無是、非是。」
佛告文殊及諸大眾:「十方如來及大菩薩,於其自住三摩地中,見與見緣,並所想相,如虛空華,本無所有。此見及緣,元是菩提妙明淨明體,云何於中有是、非是?文殊,吾今問汝:『如汝文殊,更有文殊,是文殊者,為無文殊?』」
「如是!世尊!我真文殊,無是文殊。何以故?若有是者,則二文殊;然我今日,非無文殊,於中實無:是、非二相。」
佛言:「此見妙明與諸空塵,亦復如是。本是妙明無上菩提淨圓真心,妄為色、空及與聞見。如第二月,誰為是月?又誰非月?文殊!但一月真,中間自無是月、非月。是以汝今觀見與塵,種種發明,名為妄想,不能於中出是、非是。由是真精妙覺明性,故能令汝出指、非指。」
一直以來,佛教導我們,如何自萬法中,體認真心︰「前塵自暗,見何虧損」──見性是心非眼;「手自開合,見無舒卷」──見性不動;「變者受滅,彼不變者,元無生滅」──見性不滅;「汝身汝心,皆是妙明真精妙心中所現物」──見性不失;「不汝還者,非汝而誰」──見性無還;「則諸物性,自有差別,見性無殊」──見性不雜;「若能轉物,則同如來」──見性無礙。
見性不分,是要說明「見無是非」的觀念。即於萬物之中,剖出見精固不能;或於萬法之中,指出不是見精也不可。不離不即,是非兩遣。因為見就是見。
前云「見性周遍」,「此精妙明,誠汝見性」,「若能轉物,則同如來」,阿難懷疑:若謂眼前之見精是我,則此刻之身心又是誰?而眼前之身心是有「分別」的功能,因為能分別,所以知道「自己」的存在;若真有一個「見性」是我,而此身不是我,這究竟如何體認?這與如來先前所說,是否矛盾!
佛說:「見在汝前,是義非實。」一語立定宗旨。因為見性非物,既在眼前,必有所指。試問:見性在哪裏?
阿難承認:縱目所見,可指者皆是物,其中沒有「是」見者。為甚麼?因為見性不是物,見性非可剖析,所以不能確切指陳於何處。其次,阿難也承認:「不知是中何者非見。」因為見性不離萬物,故於「是萬象中,微細發明,無非見者」。
然則,阿難既知眼前可指皆是物,沒有「是」見者,則我身心外洎山河大地,無見性可指,何可得謂「今此妙性現在我前」!其次,既又知萬象之中,沒有「非見」者,則我身心亦外洎山河大地,無「非」見性,何可得謂「見性實我,而身非我」!
佛兩番皆曰「如是」:無是見,無非見。為甚麼如此矛盾?大眾茫然,不知是義終始。蓋始則見不是物,終則見無非物;始則妙性現前,終則無可指陳。見性究竟為何?為甚麼會無「是」,又無「非是」。
文殊憫眾,代為啟請:「此諸大眾,不悟如來發明二種精見色空,是、非是義。」因為:若云色空「是」見,應當可於萬象之中,指出能見之見;若云色空「非」見,也應當於萬象之中,一無所見。物象與見精之間,有「是」見、無「是」見,二者必有一個答案;如今,何以:無是見、無非見?
佛解釋曰:因為見分、相分,以及識心之分別,都如虛空之花,本無所有,而這一切元是菩提妙淨明體所現之物,因此,如何可說「有是、非是」!
因為若謂色空是見,這是從妄辨真,對於無妄之真,反而落於「相對」之中,因此,若有相對,則有二文殊。若謂色空非見,這怎好說:眼前是「真實」的存在!因此才會說:今日非無文殊。其實,文殊即是文殊,不必以為「是」或「非」來認定,換言之,不要在「相」上生「是非」。而凡夫識心分別,不離是非兩端,終日在是非上打轉,為物所轉,莫此為甚!
佛的意思是:說「是」,固然不對;說「非」,也不對。而且,說甚麼,都不對。此見及緣,當體即空,本無所有,不容擬議分別,若強生是非,即同翳眼,妄見虛空之花。因此,佛說當下體認「本即真心」,見就是見,不要在見相二分上妄生見解。
換言之,迷現量則是非紛然,悟真性則圓融無礙。融妄即真,執妄則迷真。若能轉物,則同如來,現前一切萬法之存在,皆是我之見性。
因此,佛說阿難「汝今觀見與塵,種種發明,名為妄想」,既是妄想,所以不能在此當中跳出「是」或「非是」,只有回到真精妙覺明性,才能超出有所指「是見」,以及無所指「非見」的疑難。
小結︰
回到絕待之真心,元無是非的分別,因此,不從「相」上認見,更不在「見」上猜度是非。
九、見性超情──見離分別
阿難白佛言:「世尊!誠如法王所說,覺緣遍十方界,湛然常住,性非生滅;與先梵志、娑毘迦羅所談冥諦,及投灰等諸外道種,說有真我,遍滿十方,有何差別?世尊亦曾於楞伽山,為大慧等,敷演斯義:彼外道等,常說自然;我說因緣,非彼境界。我今觀此覺性自然,非生非滅,離遠一切虛妄顛倒,似非因緣,與彼自然;云何開示?不入群邪,獲真實心、妙明覺性。」
佛告阿難:「我今如是開示方便,真實告汝,汝猶未悟,惑為自然。阿難!若必自然,自須甄明有自為體。汝且觀此妙明見中,以何為自?此見為復以明為自?以暗為自?以空為自?以塞為自?阿難!若明為自,應不見暗;若復以空為自體者,應不見塞;如是,乃至諸暗等相以為自者,則於明時,見性斷滅,云何見明?」
阿難言:「必此妙見性非自然,我今發明是因緣生。心猶未明,咨詢如來,是義云何合因緣性?」佛言:「汝言因緣,吾復問汝:汝今因見,見性現前,此見復因明有見?因暗有見?因空有見?因塞有見?阿難!若因明有,應不見暗;如因暗有,應不見明;如是乃至因空、因塞,同於明、暗。復次,阿難!此見又復緣明有見?緣暗有見?緣空有見?緣塞有見?阿難!若緣空有,應不見塞;若緣塞有,應不見空;如是乃至緣明、緣暗,同於空、塞。當知如是精覺妙明,非因、非緣、亦非自然。非不自然,無非、不非,無是、非是。離一切相,即一切法。汝今云何於中措心,以諸世間戲論名相而得分別?如以手掌撮摩虛空,祇益自勞,虛空云何隨汝執捉?」
阿難聞佛開示,以為此覺性遍緣十方界,湛然常住,非生非滅,懷疑這與外道所說的冥諦及真我有何差別?其次,佛亦曾於楞伽山為大慧等菩薩說法,以為外道說自然,佛說因緣,二者不同。但是,如今觀此覺性,不生不滅,似乎不是因緣,反與外道之自然相近,這是甚麼原因?
何謂「自然」?佛說:「若必自然,自須甄明有自為體。」因此,此妙見中,究竟以「何」為「自」?若以「明」為自體者,體性應當不變。換言之,自然者,自體本然,有其內容,常住不變。如是,既以明為自,只應見明,至於明去暗來,應不隨緣,因此,不能見暗。其餘,以空為自等,例此可知。
阿難聞佛斥自然,便轉計因緣。何謂「因緣」?佛說:「汝今因見,見性現前。」此見性是因「甚麼」而得見?若見性因「明」而有,則「明」為生見之因,如是,暗生明滅,見性將隨「明」而滅,不當再見暗,如因暗、因空、因塞而有,其理相同。此外,若見性緣明、暗、通、塞而有,其理亦同。因親緣疏,佛分二門說明。
因此,佛說:當知如是精覺妙明──非因、非緣、亦非自然。其次,非不因緣,非不自然。而且,無非、無不非。無是、無不是。見性是遠離妄想,當處即真;離一切相,即一切法──非思量分別所能及,離名絕相,非戲論可捉。
因為但有思量分別即為「相」所迷,妙覺之中,不許有絲毫妄念停留。何以故?因緣、自然,皆是凡夫所執之妄情,見性有超於此。外道執著神我,不離分別我執;因緣有所因、有所緣,是依他而起。而此精覺妙明,不變隨緣,隨緣不變,絕待超情。
執自然,不解隨緣,這是外道之想法;執因緣,不解不變,這是小乘之見地。都是執於「相」上妄加分別,不能直下承當。因此,非因、非緣、非自然,這是遣其著相。
既有所遣之相,猶有「非相」在,故繼之曰:「非不因緣、非不自然。」因為非相猶相,尚需遣此「非相」。非相既遣,猶有「不非相」在,故終之曰:「無非、無不非。」──無有非處,亦無有不非處。「無是、無不是」──無有是處,亦無有不是處。
是非等相,原是妄情分別執著,是非不到之地,不容擬議猜度,才是「實相」所在。妙明本體原無諸相,故曰:「離一切相。」遍計既離,觸處現成,故曰:「即一切法。」
見性就是見性,不要比附任何的真理或價值系統。見性不是因緣;見性也不是非因緣,因為以因緣說見性,猶是著相,何況是「非因緣」。其次,從因緣法中了解見性,「因緣」可能只是一個「相」而已之,故曰︰「離一切相」;然而,從一切法中了解見性,這也包括因緣法,故曰︰「即一切法」。然則,何所謂「離」?何所謂「即」?是否只是「戲論」而已!
小結︰
放下各種一廂情願、自以為是的猜想與執著。「因緣」雖是佛法的重要理論,但假如不能「因指以看月」,也只是一個「大妄想」而已。
十、見見非見──著即非真
阿難白佛言:「世尊!必妙覺性非因、非緣。世尊云何常與比丘宣說『見性具四種緣』,所謂因空、因明、因心、因眼。是義云何?」
佛言:「阿難!我說世間諸因緣相非第一義。阿難!吾復問汝:諸世間人說我能見,云何名見?云何不見?」
阿難言:「世人因於日、月、燈光,見種種相,名之為見;若復無此三種光明,則不能見。」
「阿難!若無明時,名不見者,應不見暗!若必見暗!此但無明,云何無見?阿難!若在暗時,不見明故,名為不見;今在明時,不見暗相,還名不見!如是二相,俱名不見。若復二相自相陵奪,非汝見性於中暫無。如是則知:二俱名見,云何不見?」
「是故阿難!汝今當知:見明之時,見非是見;見暗之時,見非是暗;見空之時,見非是空;見塞之時,見非是塞。四義成就,汝復應知:見見之時,見非是見;見猶離見,見不能及。云何復說因緣、自然,及和合相?汝等聲聞,狹劣無識,不能通達清淨實相。吾今誨汝,當善思惟,無得疲怠妙菩提路。」
阿難聞佛開示妙覺明性不屬自然與因緣,以為並非外道之自然尚可,若謂非因緣,似乎不可,蓋佛說因緣,何得與自宗相違;故舉昔日之教,謂佛常說見性具四種緣,所謂因空、因明、因心、因眼。
當機所引,是眼根中眼識。所謂四緣生識,小乘教中,主張:空、明、心眼四緣,為眼識待生之緣;大乘教中,則有眼識九緣生之說。然佛之所顯,是托見精以顯見性,欲令證入妙覺真智。妙覺真智與見精不能混為一,更不從因緣而生。此即阿難誤認緣生妙覺,不知當機所引,與佛之所顯,二者並不相同。
因為妙覺真智離空、明、心、眼,而有其不變之體,它只是假四緣而顯露見精之作用。不但妙覺真智不屬因緣,即見精與見性亦不屬於因緣。
因此,佛但說緣生識,未曾說緣生妙覺,今阿難說因緣,是眼根中之眼識,與佛所顯之眼根中見性,本是不同,而惟其眼識不分,故有誤認此妙覺真智為從因緣起。
佛回答阿難之問,指出昔日所說,是權巧方便,乃藉世諦以破邪執,非謂第一議諦中有因緣。何以言之?佛順著阿難之言,問曰:「諸世間人,說我能見,云何名見?云何不見?」阿難答曰:「世人因於日、月、燈光,見種種相,名之為見;若復無此三種光明,則不能見。」此述其必藉緣而見,雖單舉明緣,而實賅空、心、眼三緣,缺一不可。
然而,佛要顯示:「無明」不是「無見」,若謂無明即是無見,則應當暗相亦不能見;相反,若必見暗,則只是「無明」,並非「無見」。
如是,若在暗時不見明,明時不見暗,俱名「不見」,豈非大謬!其實,只是明暗二相時有時無,所謂明來暗去,暗生明滅而已。明暗是相對之法,並非見性或有或無。因此,明暗有生滅去來,見性不生不滅,不藉因生,不托緣起,獨立而常在。
暗中之見,尚且不用眼,然則,何假於空、明!如是,此顯暗中之見,所謂「四緣具足,方能成見」,俱被破斥。
見性非明,廣破因緣能見,與前述「見性是心非眼」,只破眼根能見,意各有所顯,然亦當知眼根只是「眾緣」的一種。然則,欲知第一義真見,首先須明白「見性離緣」之義。此即見性並不等於明、暗、通、塞。如見明之時,見非是明;見暗之時,見非是暗;見通之時,見非是通;見塞之時,見非是塞。
其次,見性既不屬於四緣,不由前塵所起,可以例知見精亦決定離緣,見精尚且離緣,則見性之妙覺,又何嘗屬於因緣!此即所謂「見見之時,見非是見;見猶離見,見不能及」。換言之,當真見朗現之時,真見是與妄見不同,因為若是真見,必是離妄,而離妄即真,如何尚有妄見存在!
此番道理,是要發明「真見無妄」,蓋明、暗、通、塞是四種緣相,見性不是明、暗、通、塞,總顯能見之性,非即所見之境。
見精是真妄和合。真見者,緣真如境,理智一如,能所不分;精見者,緣外境界,業識所變,能所歷然。
見精是一種見妄,具有「能見」與「所見」,能見即「見分」。凡夫常在所見的「相分」起分別,以為因為日、月、燈,故能得見;此但在「相分」中打轉,尚且不知「見分」所在,更遑論「見精」。
見精緣現量境,猶存能所,阿難稱之為「覺緣」;妙覺緣真如境,理智一如,即無能所,故非見精所及。佛之抉擇,正謂見精並非明、暗、通、塞四相,更以四義推之,成就見精離塵而有,以判別真見照了之時,亦非見精之所能及。換言之︰真見離見,真見遠離一切。
如是,見精並非真見,見精猶是一種見妄,喻如捏目之見,以第一月來看,見精為妄,蓋見精落於能所。凡夫因為執於見相二分,誤以為真,不知妙覺真智尚離見精,更何況是見精之見分。
相分由見分所顯,見分由業識所生,若破業識,則此見性,當下即是無妙覺真性,故曰:見猶離見──真見遠離分別。真智非見聞覺知所能知,直破見精,不落能所,惟一妙覺,自相既離,純真無妄,故曰:見不能及──非分別可知。
小結︰真心非分別可得,第二捏目之月與第一之真月,非一非二,著即非真。
參、結語
總上所言︰有心才能有見,此見不隨環境遷移動搖,超越生死,不滅不失。凡夫因為「顛倒」而「遺失」真心,其實,不在「相」上生「顛倒」見,雖迷不失。此一真心,當下無還,不雜於物,沒有障礙,周遍一切,無是無非,更非因緣、自然,它──就是「真心」。見即無見,著即非真。必有如是信解,然後化繁瑣的分析為易簡的功夫,一念頓入,因修而證,是《楞嚴經》修證的法門。
其次,真心是超越「對立」。凡夫以為有見,即是迷於「能見」之中,然而,能見之性,當下又是妙真如性,真妄之間,謬若千里,卻是即妄即真,這番道理,是始從「見性」為入手,終從「我見」之消融為目標。換言之,「我執」的根源在於「我見」,真能「見性」,是在見道上有所證悟,不是「知識」上的見聞而已,因此,聰明不等於智慧,多聞若非「正見」,只是一場「遊戲」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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轉載自:http://ccbs.ntu.edu.tw/FULLTEXT/JR-HFU/nx020892.htm 作者:胡健財